法真端坐下来,径直问道:“对于百家之学、谶纬之术,君侯也有涉猎么?”</p>
皇甫奇颔首:“任凭法老考较便是。”</p>
“君侯果然天下奇才!”法真夸了一句,再道:“百家之学,驳而繁多,一月难以尽言,今日只论谶纬吧!”</p>
老人微笑:“君侯可以先开始。”</p>
“好。”对方开口,皇甫奇也不谦让:“请问法老,谶纬之学,可是能占星望气、知祥瑞灾异?”</p>
“然。”法真颔首。</p>
“那此间之理,是天授于龟甲,还是人摇铜钱所致?”</p>
“君侯说笑了,义理自是天授。”</p>
“那依法老的意思,吉凶福祸在天、丰收祥瑞在天、诸事在天,早已注定。天授理于龟甲,以谶纬解之,得世间之理。”皇甫奇顿了顿,又道:“故,事在天定,而不在人为?”</p>
“天已定之吉凶,非人力可能更改。”法真再次点头。</p>
“我认为不对!”皇甫奇直接摇头。</p>
法真笑问:“何处不对?”</p>
“法老且看。”</p>
说话之间,皇甫奇右手抽出佩剑,展于座前:“此剑只有三尺,却能叫今日台上任何一人,福去祸至!”</p>
“诸位祸患与否,皆在我与此剑之间,与天何干?”</p>
“天定的是法老手里的龟甲铜钱,却定不得他人项上头颅,可是此理!?”</p>
满座悚然。</p>
有胆小的,已经开始伸手捂着脖子,甚至找地方退场了。</p>
古来论道,论一半起来砍人的不是没有。</p>
万一皇甫奇探究所谓的‘谶纬大道’,现场抓两个小白鼠呢!?</p>
法真思索之间,皇甫奇左手又取一黄金:“而我手中黄金,却也能叫场中任何一人,凭空得福。”</p>
“如此灾祸,分明是我定我为,何处有天?”</p>
袁基眉头一凝:“西城亭侯慎言!”</p>
“既是论道,自当有疑有解,方求得真理。”</p>
“处处谨慎,如何探究?”</p>
皇甫奇直接给他顶了回去,又继续着自己的理论:“如法老所言,天定今年丰收,由谶纬而得后,万民尽管在家歇着便是,何必下地劳作?”</p>
“是不是秋时一至,天降五谷,已成今年丰收之谶呢?”</p>
法真久久无言……他能有言就有鬼了!</p>
人家辩谶纬之术,都是讨论爻辞、彖辞之义理。</p>
结果这小子上来就是一套唯物主义组合拳?</p>
我论尼玛啊论!</p>
“看来君侯不是探究,而是在驳斥此术。”</p>
良久,法真长声一叹:“依君侯之论,那人死后有灵否?”</p>
人年纪大了,似乎很喜欢纠结这个问题,尤其是研究神学的人。</p>
皇甫奇坦然摇头:“无灵。”</p>
法真缓缓摇头:“若真无灵,何其可悲?”</p>
“何言可悲?”皇甫奇反问道。</p>
“无灵无识,不知外不知己,连感受痛苦都成了奢望,还不可悲么?”法正感怀道。</p>
皇甫奇微笑:“法老临人世之前,可曾悲过?”</p>
法真一滞,再次无言。</p>
“人生之喜极,莫过于来时。”</p>
“人生之悲极,便在去的那一瞬。”</p>
“此前与此后,不曾有过,又何来谈悲呢?”</p>
皇甫奇言尽于此。</p>
法真豁然开朗,脸上再露笑意:“善!圣人云‘朝闻道夕死可矣’,今日是也。”</p>
“我子在京为官,我去之后,法正能跟在君侯身边,得君侯教诲,是他福分。”</p>
言讫,面带笑意,竟在西京台上仙逝而去。</p>
皇甫奇神情一悚,连忙行礼,内心难得浮现一抹愧疚。</p>
是被这冷风吹得,还是让自己三言两语说的?</p>
无论如何,都是罪过!</p>
“跟你没关系,法真死于188年,距离年关过去就剩几天,他寿命到了。”系统及时开声:“死前能听到这番话,对于他这种人而言,已是极大的收获了。”</p>
法正失声痛哭。</p>
西京台上人皆起行礼,为这老者送行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