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我，唔——”药汁被强行灌入口中，鼻腔和气管全是药味，嘉宁郡主绝望地乱抓，“和我无关！我冤枉、不是我、我要见——咳咳咳！”</p>
药汁划过咽喉，流入胃中。</p>
嘉宁郡主顾不得别的，连忙伸手去扣喉咙，想把药吐出来：“为什么？陛下是怀疑我吗？不是我——我和荣安的死没有关系——不是我！”</p>
李太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</p>
“哕。”嘉宁郡主拼命压舌根，酸水不断呕出，污染床单，她涕泪横流，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，“救我，不是我——”</p>
这一刻，嘉宁恨不得剖开胸膛，以示清白。</p>
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。</p>
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害了她！</p>
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救自己。</p>
一切来得太突然了。</p>
她引以为傲的手段和智慧，在一碗毒-药面前毫无意义。</p>
嘉宁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：“不是我，是谁害我？荣安？是不是荣安没死，她要陷害我，不，许意娘——许意娘陷害我——丰郡王图谋不轨，是她！”</p>
她双目赤红，肚子却绞痛不已，好像有一把刀在子宫里搅动。</p>
“啊——我的肚子——”嘉宁郡主爬下床，死死拽住李太监的衣袖，“提督，帮我传信给父王，你应该知道，我弟弟是、是陛下最亲的侄子，你今日帮我，来日必有重酬！”</p>
李太监面无表情，不声不响。</p>
“我是冤枉的。”嘉宁从未想过，自己竟然会死在这时候。</p>
她自小便争强好胜，不甘于闷在后院，时常扮作男孩出入齐王的书房。齐王府有的是书籍，还有专门教学的教授，都是朝廷派给藩王，让他们明理懂事的人才。</p>
齐王不怎么爱读书，反倒便宜了她，闲来无事便让教授为自己讲学。</p>
被发配到王府的教授颇有野心，齐王难以接近，便接近嘉宁，教得还算认真，也让嘉宁接受了一些属于男孩的教育。</p>
渐渐的，嘉宁就在史书中寻觅到了自己想过的生活。</p>
——既生在帝王家，就该争夺更多的权力，走上更高的位置。</p>
十五岁时，机会终于来了。</p>
皇帝迟迟无子，有意过继子嗣。她劝说父王多加忍耐，不要过早暴露野心，与其送还小的弟弟过去，不如由她先进京。</p>
齐王听从了她的建议，她独自前往陌生的京城，满腹豪情壮志。</p>
接下来的数年，她被指婚、嫁人、交际、笼络人马，仿佛活成了另一个有名的宗女。当然，刘陵的下场并不好，淮南王也失败了，以史为鉴，嘉宁也想过自己的下场。</p>
但在她的想象中，自己就算被赐死，也该是父王夺储失败，或是丰郡王上位，清除异己，届时，大局已定，她许有不甘，可也能接受自己的结局。</p>
夺储之争本就如此，你死我才能活。</p>
但怎么都不应该是在这时候，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，她的棋子还未上棋盘，预备的筹码还未出手……怎么能是这个时候就死呢？</p>
太憋屈，太荒唐，太可笑了。</p>
嘉宁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。</p>
她飞快盘算有什么东西能救自己。</p>
“海上的欧罗巴人，有、有我们的火器……”腹部的抽痛愈发强烈，嘉宁的思绪也不由自主地涣散，“昌平侯和倭寇打得太久了，为的就是私藏火器，助丰郡王谋反……”</p>
李太监：“噢？”</p>
假如嘉宁在正常状态，肯定猜得到对方毫无动容，但她太痛苦了，压在身下的裙子已经渗出血迹。</p>
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，极端的恐惧之下，哪怕有一丝希望，也要牢牢抓住。</p>
“郡王在江南……江南笼络士人，如今读书人皆赞他有圣君、圣君之相。”嘉宁死死抓住绸缎床单，“陛下不疑这等狼子野心之人，却、却疑我……”</p>
力气似乎随着冷汗渗出而消退，她头晕眼花，再无法言语，蜷缩成团发颤。</p>
李太监叹道：“郡主这一胎怀得确实不好，罢了，叶太医，你再替郡主开一个一劳永逸的方子吧。”</p>
叶大夫头皮发麻，却不敢不照办。</p>
他倒了一碗水，往里头加入准备要的粉末，端着走到嘉宁郡主面前。</p>
嘉宁郡主看见了，虚弱道：“我待太医不薄，我给你、给你赐金不少……”</p>
她出手大方，不管是上回产女，还是这回怀上身孕，均没捎给叶大夫打点。</p>
然而，别说东厂得罪不起，叶大夫心里清楚，皇帝让他喂药，就是想让他彻底得罪齐王系，今后才能放心为娴嫔接生。</p>
这是投名状啊！</p>
他不递，死的就是叶家老小。</p>
叶大夫颤抖着手，却一声不吭，把药灌进了嘉宁郡主口中。</p>
她紧咬牙关，拿舌头抵，拼命呕吐，却还是无法抵抗两个男子的力气，只能任由苦药灌入咽喉。</p>
这回，痛苦来得快，黑暗来得也快。</p>
“我不甘心——”嘉宁发出微弱的、悲愤的哀鸣，却轻如鸿毛。</p>
少顷，余音未散，气息已无。</p>
叶大夫探了探她的鼻息，又把了把脉，才朝李太监点点头：“郡主去了。”</p>
同一日，驸马韩旭殉葬，公主府百余仆婢皆尽忠。</p>
隔天，荣安公主出殡。</p>
又三日，嘉宁郡主病逝，王五侍奉郡主不力，自裁谢罪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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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安公主，母慈仁皇后，泰平二十年嫁驸马韩旭，二十八年薨。</p>
——《夏史·列传·公主》</p>